臨近中午的時候，夏念一行人便到家了。

為了避免把老媽嚇到，進門之前，她就讓幾只小妖暫時化形為常人看不到的靈妖。

靈妖很小，單手就能捧起來，所以他們腿短，跑得慢，只能由灼華帶著他們走。

灼華很快就用左手裏捧起小洋蔥，右手則托著小畫家，又將胖乎乎的白菜妖提起，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。

然後，他又彎腰抱起了夏小茉。

夏小茉縮小了之後，就像個精致的人偶。她一只小手死死地揪著灼華的衣服前襟，眉頭緊鎖著，好像生怕灼華一不留神，就把自己給摔了。

夏念將門縫裏名帖、信封等收好，又從地上撿起了一支銀杏樹的枝條，只見枝條上還粘著一張紙條，原來是一位叫陳雲峰的道友留下的，讓她幫忙看看這棵樹有沒有化形的潛力。

枝條上隱約有股淡淡的靈氣，看來它的本體的確靈氣充沛，枝條被摘下後隔了這麽久，居然還能保持一絲靈氣。

夏念將名帖等物交給灼華收好，然後便用鑰匙開了門。

結果一進客廳，她就看到自家老媽正躺在沙發上，好像是睡著了。

她走到沙發旁邊，看了看老媽的睡臉，心中疑惑：這個時間是在睡午覺麽？

就在這時，貓妖少年忽然從廚房那邊探頭出來。

他蹙眉道：“你們終於回來了。”

看見黃尚的樣子，夏念有些驚訝：“你怎麽變成人了？”

——難道說，她老媽看到貓妖化形了？

黃尚則皺著眉，一臉悶悶不樂道：“不變成人，怎麽把她擡到沙發上？”

他說著，便大步走來，還將手裏一塊濕噠噠沒擰幹的毛巾輕輕地放在了夏念媽的額頭上。毛巾嘩啦啦地淌著水，很快就把沙發巾都弄濕了。

“她怎麽了？發燒了嗎？”夏念有些擔憂。

黃尚答道：“不是。她只是暈倒了。”

“暈倒了？”夏念十分震驚，“發生了什麽了？”

貓妖卻沒立刻回答，而是指了指不遠處的水族箱。

水族箱中，那條黑魚正一動不動地漂浮著，一只黑漆漆的魚眼珠無神地望著這邊。

“你們問它吧。”貓妖一臉郁悶道。

夏念心中擔心老媽，便在老媽身邊蹲下，摘了那條濕漉漉的毛巾，摸了摸老媽的臉頰和額頭，道：“媽？你醒著嗎？”

趙瑩眼皮動彈了一下，不過卻沒有立刻醒來。

這時，灼華將手中的靈妖輕輕放下。

他將手指搭在趙瑩的手腕上，沈吟片刻，然後笑道：“放心吧，她脈象平穩，沒什麽大礙，估計過會就能醒過來了。”

“那她怎麽會暈倒？”夏念蹙眉道。

灼華看向貓妖，聲音沈穩：“黑炭，我們走了之後家裏發生了什麽嗎？”

……

之後，他們將熟睡的趙瑩搬進了夏念的房間。

灼華讓夏念給自己老媽餵了一粒靈丸，又在房間裏施展了一番安神靜氣的法術，說是讓她先好好睡一覺。

很快，趙瑩便發出一陣若有若無的鼾聲，還翻個身，砸吧砸吧嘴，一副正在做美夢的模樣。

這樣看來，她恐怕要睡到今晚才能醒來了。

因為趙瑩暫時還不會醒，小妖們便暫時恢覆了人形。

恢覆之後，幾只小妖都顯得有點高興，紛紛伸展四肢，活動手指。

看來他們早就習慣了這種形態，已經不喜歡再縮小成靈妖了。

然後，貓妖便對他們詳細解釋了一番之前發生的事。

貓妖講故事的功底還不錯，只可惜語調沈悶平緩，就像在念經，堪比某些領導開會。

他還趁機在故事裏夾雜了一點私貨，表達了一番怨念，暗示他們下次不要再把他自己丟在家中了。

最後，他還沒精打采地強調了一下自己在降服黑魚精時的神勇表現。

夏小白聽得眼前發亮，啪啪鼓掌道：“厲害！”

夏小蔥見了，也忙不疊跟著拍手鼓掌。

夏小茉則抱起雙臂，淡定地誇讚道：“今天你表現得不錯，下次有機會給你發錦旗。”

貓妖最後皺眉道：“反正事情就是這樣了，你們看著辦吧。”

然後，他眼睛就瞟了一眼魚缸的方向，悄悄吸了吸口水，嘀咕一句，“——不管是燉的蒸的還是煮的，我都沒什麽意見。”

夏念沒反應過來：“煮……什麽？”

灼華則輕輕敲著紙扇，若有所思地盯著黑魚的方向。

隔了幾秒後，他嘆息道：“看來是我大意了。沒想到，這只黑魚精看似平常，卻能揭開我親自貼下的鎮妖符。這樣看來，他很可能是……”

他說著，便沈默了一下。

夏念問：“很可能是什麽？”

“現在還不能確定。”灼華微微挑起眉毛，沈聲道，“不過，這天底下的妖精之中，能揭開我貼下的鎮妖符的寥寥無幾……說不定，是妖仙。”

夏念很驚訝：“妖仙？就是進化等級最高的那種妖精？”

灼華沒回答，而是飄到了水族箱旁邊。

他用扇子敲了敲玻璃，和那只渾身僵直的魚妖對視了兩秒，又摸了摸新貼在魚缸外側的幾個便利貼，便回頭笑道：“黑炭，這些鎮妖符是你畫的？”

貓妖少年蹙眉道：“當然是我。”

灼華毫不保留地稱讚他：“很不錯。”

貓妖少年眉頭舒展了一下，耳朵抖了抖，臉上的表情終於放松了許多。

然後，灼華的扇子裏忽然冒出幾縷淡淡的綠色光霧，那些霧氣鉆過玻璃，纏繞在那條大魚身上。

他很快又反手，將那些有形的靈氣收回。

他閉眼運氣片刻，然後才睜眼平靜道：“沒錯，這只魚妖現在靈氣純凈，並沒有任何邪氣。凈化儀式的確是成功了的。”

然後他展開扇子，微微晃了兩下，淡淡道：“不過，我先前確實看走了眼，竟沒看出它雖然靈核缺失，靈氣又微弱，可實則功法深厚。我剛剛用靈氣試探了一番，發現它的確體質非同凡響，像是修煉了幾百年的老妖，甚至可能是已經進化了的妖仙，所以才能在靈核缺失的情況下，維持靈體不潰散。”

“它有幾百歲了？”貓妖黃尚顯得很驚訝。

“很可能。”

貓妖蹙眉，尾巴尖晃了兩下，小聲嘟囔道：“那……肉豈不是老了……”

灼華假裝沒聽見這句話，而是看向夏念。

“這只魚妖已經凈化完畢，基本上應該對人類無害了。但是他先前的確嚇到了你母親，所以再管它幾日，觀察一下也無妨。”他說著，便勾起唇角，“你是一家之主，就由你來決定吧！”

夏念失笑：“我怎麽是一家之主了？”

灼華一本正經道：“那是自然。你是現任的植妖師，趙氏的正統繼承人，當然算作一家之主。”

頭一次擁有了“一家之主”的頭銜，夏念的鴨梨有點大。

她一向有選擇恐懼癥，最不喜歡做決定，所以一向不喜歡當領導。

她遲疑了一下，彎下腰，望向了水族箱中的大黑魚。

黑魚吐了一串細小的泡泡，黯淡的眼睛無聲地望著她，看起來似乎有點可憐。

夏念便問灼華：“現在以你的功力，應該能逮住它吧？”

灼華笑道：“當然，它現在還很虛弱，遠遠不是我的對手。”

“那……先把它放出來看看？”夏念建議。

她話剛說完，那條黑魚便像是聽懂了一番，晃動了一下尾巴，拍了拍玻璃上的便利貼，像是在催促他們趕緊把這玩意兒給摘了。

灼華倒是爽快利落，他伸手便扯下了便利貼。

幾秒鐘後，魚缸裏的水立刻旋轉起來，形成了一個漩渦，並且發出淡淡的藍光，將黑魚包裹其中。

隨後，黑魚消失了。

出現在魚缸中的，是個長著人類上半身，下半身一條漆黑魚尾的男性妖怪。

夏念一臉驚訝。

——這怎麽還是個人魚？

而且，她還註意到，“人魚”的嘴角還沾著一點紅色的痕跡，不知道是血還是果醬什麽的。

魚妖漆黑的眼睛望向夏念。

夏念也看向他，心道，這魚妖長得倒是挺好看的，大概算是傳說中的劍眉星目？

被夏念這麽一看，魚妖卻立刻往後縮了一下，表情警惕，還擡手摟住了自己的肩膀，一副遇到惡霸的小媳婦模樣，仿佛生怕夏念下一秒就撲過去把他啃了。

最擅長察言觀色的夏小白見了，便高興地舉手道：“夏念！他害怕你呀！”

夏念哭笑不得：“我有那麽嚇人嗎？”

夏小茉則不知從哪兒拿了一塊面包，一溜煙跑了回來。

她撕了幾小塊，踮著腳準確地丟進魚缸裏。

夏念不禁道：“你在幹嘛？”

“餵魚啊。”夏小茉一本正經道，“電視裏說了，餵魚能帶來好運。”

“……那是餵的錦鯉吧！”

結果，那魚妖還真的將水中漂浮的面包撿起來，塞進了嘴裏，目光呆滯地咀嚼了起來。

夏念：“……”

好吧，原來這條還是個吃貨魚。

灼華則搖扇，對那魚妖平靜道：“你叫什麽名字？”

魚妖本來在警惕地盯著夏念，聽到灼華問自己，他才反應遲鈍地扭過頭。

隔了幾秒，他才慢吞吞地擡手指向自己的臉。

“河神。”他的嗓音醇厚深沈，倒是挺好聽的。

“你的名字叫河神？”灼華略顯驚訝。

魚妖緩緩地“嗯”了一聲，“他們，都叫我河神。”

“他們是指——”

“那些人。”魚妖一字一頓地慢慢道，“以前，他們住在水邊。他們給我投食，我就下雨。”

聽到這裏，夏念有些驚訝。

這不就是向河神獻祭求雨嘛！

她的確從公司同事那裏聽說過，W市以前有座河神廟，就在波光河旁邊，XX大革命之前，人們每年夏天都會在河神廟裏祈雨，然後將食物投入河中，餵給河神。

後來，上頭說要鏟除封建迷信，便將那河神廟給拆了，於是每年的祭祀活動就徹底取消了。

同事小劉還說，她奶奶還信誓旦旦地表示，自己小時候在河邊見過河神，是條大魚，有漁船那麽大，肚皮圓滾滾的，還會噴水，應該是條鯨魚。

小劉當時就笑言，她奶奶可能是老糊塗了，鯨魚是海裏的，怎麽可能出現在河裏？

於是夏念看向灼華驚訝道：“他真的是神仙？”

灼華則挑眉，一臉恍然大悟地對那魚妖道：“原來，你從前是鎮守凡間的妖仙。”

他說罷，便低聲對夏念解釋道：“有極個別妖仙不願意生活在仙境，更願意滯留在人間，於是他們就被仙界派遣到凡間，鎮守一方水土，用自己的法力保佑當地平安，維護凡間的平衡穩定。”

魚妖聽罷，不置可否地沈默著，應該是默認了灼華的說法。

灼華又道：“對了，你的靈核怎麽不見了？”

魚妖擡手捏著下巴，表情糾結，似乎覺得這個問題有點難。

隔了一會兒，他才緩緩道：“後來沒有投食了，我餓了，出來找吃的。然後，被人類抓住，關起來。”

灼華挑眉道：“你怎麽被抓住的？”

“他們，有厲害的寶貝。我的靈核，被取走了。”

夏念心道，原來這只魚妖是被降妖師抓住，奪走了靈核。

她不禁看向灼華，心道，這應該就是灼華所說的修煉旁門左道的降妖師了。

那些人會奪走妖精的靈核，用來增加自己的靈氣和功力，或者幹脆把妖精活生生填入爐子裏煉丹，十分殘忍。

想到這裏，夏念不禁對魚妖……不，應該是河神多了幾分同情。

然而河神君的講述還沒有停。

之後他又講述了自己靈核丟失後，被迫化為原形的經歷。

原來，他當年變成黑魚原形後，從降妖師家中逃出，剛跳回河水之中，卻在睡夢中被漁民撈起，差一點被開膛破肚，成了盤中餐；他好不容易逃出燉鍋，卻又在路邊被一群野貓圍攻，於是他不得不跳入了排水渠，一路被沖入了大海……

他拼了老命使勁游啊游，不知花了多長時間，他好不容易一路游泳，從大海回到了波光河裏的老家。

結果，他的老家早就變了個樣。

波光河兩岸都建起了煉鋼廠，每日往水中排放汙水，河水開始發臭，從前跟他住在一起的魚類小夥伴都早就化成了腐爛的屍體。

長期浸泡在這種被汙染的河水裏，又餓了幾十年，河神君變得越來越虛弱。

後來，他就被水中被汙染的靈氣侵體，甚至被邪氣同化，就成了之前那副黑氣繚繞的模樣，還迷失了心智。

雖然失去了理智，可他的食欲還在。

於是他便離開了河道，到處覓食，所以他先前才會無意間闖入夏念家中，差點吃了洋蔥妖。

後來，他因為靈體虛弱，便暫時附身在了路過的黑炭身上，讓黑炭差一點也被同化成了邪妖……

聽完河神君的講述，夏念心中唏噓不已。

這麽多倒黴事，居然都發生在了他一只妖身上……這哪裏是河神，根本是黴神啊！

而在這過程中，夏小蔥則一直藏在灼華身後，只敢露出一只眼睛看河神。

想來，他應該是還記得當初差點被對方吃了的事。可聽完對方的遭遇後，他卻眼圈一紅，眼淚跟開了水龍頭似的嘩啦啦往下掉。

於是他便扯了灼華雪白的衣袖，使勁兒蹭了蹭臉上的鼻涕眼淚。

夏念見了便無奈道：“你怎麽哭了？”

夏小蔥有些羞赧地紅了臉，壓了壓帽檐，帶著鼻音沙啞道：“……他實在太可憐了。”

……

因為河神暫時沒地方去，而且身體又很虛弱，夏念便決定讓他先在家裏住幾天，等恢覆元氣再離開。

於是，河神便一晃又變成了大魚模樣，回到了水中。

不過，魚缸外面的便利貼倒是被夏念扯了下來。

據說，妖精被符咒貼住的滋味很不好受，所以不能總貼著這東西讓他遭罪。

夏小茉又拿了拿了面包、餅幹之類的食物，站在板凳上餵魚，大概是之前還沒餵過癮。

黑魚來者不拒，張著嘴將食物一一吞下。

其餘幾只小妖見了覺得有趣，便也湊了過來，也學著夏小茉的樣子往水裏丟一些吃的。

夏小蔥拿了他自己最愛吃的地瓜幹，往水裏丟了好多。

他向來不舍得吃這些地瓜幹，生怕吃完了就沒了，今天居然拿出來和黑魚分享，看來他的確已經摒棄前嫌，開始把黑魚看作值得同情的對象了。

夏小白則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投餵，什麽胡蘿蔔洋蔥皮聖女果之類的，統統丟進水裏，可能想試驗一下黑魚最愛吃哪個。

黑魚被投餵得十分興奮。他甚至在水中一躍而起，翻了個水花，引得幾只小妖紛紛拍手驚嘆。

就連獨自在一旁寫作業的夏小畫也擡起頭，略感興趣地看向這邊。

黑貓少年也被吸引過來。

他繞著魚缸轉了兩圈，耳朵抖了抖，然後便丟進去幾片貓薄荷葉片。

黑魚一張嘴含住貓薄荷，便噗地吐了出來，噴出水花，濺得滿墻都是水。

然後它浮出水面，魚嘴蠕動了一下，用河神深沈的聲音評價道：“難吃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看到自己的食物被嫌棄，黃尚頓時郁悶地尾巴耷拉下來，一臉的怨念。

餵完魚後，夏小茉便拍拍手，跳下板凳，就背著手溜達去了廚房。

幾秒鐘後，廚房裏邊傳來一聲驚恐的尖叫。

正在看電視的夏念趕緊跑過去，卻看到夏小茉正擡頭望著自己。

“我的草莓慕斯呢？”她泫然欲泣地如是道。

“……咦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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